法勒斯·布雷尼在从白袍们的地下审讯室里出来后，去看了伯德，他在弗兰尼圣西斯北边的山头上，在山脚时，法勒斯便已经闻到了恶臭，像是死去的老鼠的味道。山上堆满了尸体，看守此处的老人跟他说，这里是堆尸体的地方，获罪而死，无因而死，无人认领的尸体都在此处。法勒斯看着成堆的尸体，像一堆黑漆漆的羊毛，灰黑的黄昏照在上面，像一幅布满了灰尘的油画。
他在一个断臂的女人的下面找到了伯德，他头上有一个弹孔，肩上有两道划痕，胸前还有一个弹孔。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，像刚抽完烟一样，老人告诉法勒斯，可以找一块空地埋了他。
法勒斯山崖边埋藏了伯德，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弗兰尼圣西斯。他在伯德的大衣里找到了八十六个烟头，还有一封信，法勒斯说不出把土一点一点地堆在伯德的脸上是什么感觉，像是被猫咬了一口一样。老人没有来帮法勒斯，捕鲸他也有自己的事，当法勒斯把伯德埋到土里，把土踩厚实，并用一块有点风化的石头，在上面刻上韦恩·伯德，扎到土里的时候，天空暗了下来，暗得十分迅速，像一只被猛吸的烟头。忽然，法勒斯感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脱离了出来，那种感觉很奇怪，感觉自己看着任何一种事物都能发呆，感觉自己行走在完全陌生的世界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确实是那样的。
让法勒斯有点开心的事，老头把他留下来住，并邀请他共度晚餐。昏暗的桌子上摆着两盘烧焦的土豆，上面洒满了像浓水一般的酱汁。法勒斯看了直发恶心，但老头坚持让他坐下。令法勒斯吃惊的是，土豆好吃极了，像是酥饼一样，入口变碎成粉末，上面一层焦黑的，脆香可口，酱汁倒也不差，有一股花生的味道。
老头从黑暗中拿出一瓶黄褐色的酒，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，不过还算是不错。法勒斯心想。他突然想起了伯德，想起了已经躺在土里的伯德，他的身体估计已经冰冷至极，但他的身影在法勒斯的心中变得愈发高大起来。眼前的老头似乎是年老的伯德一样。法勒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一次喝上酒，不过这杯酒实在是不错。
“孩子，你来埋葬谁呢。”
法勒斯·布雷尼自己都想不到，自己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。伯德是谁，朋友？兄弟？师傅？或者是其他的，伯德似乎离法勒斯非常之近，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一种能够确定的关系，别人看来估计是如此，自己想想，估计也是如此。
“陌生人，先生。”
老人并不感到惊奇，他仍在吃着土豆。
“这并不奇怪，孩子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，这个时代，就是如此，总是和熟悉的，有一定关系的人建立不了真正的信任，我们只能去选择信任那些只陪我们度过一段时光的人，他们不了解彼此，就不会害怕彼此，不用担心失去彼此。我已经见过无数人来给自己的一个陌生人送葬，相反，根本没有多少所谓的朋友来到这。”
“先生，你怎么区分他们的呢？”
“真正难过的人是不会落泪的，通常人们都会哭得稀里哗啦。”
法勒斯有点想伯德了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“孩子，我要睡觉了，你要去向哪里？”
“港口……”
“那就去吧，你应该要去往那个地方，只有你自己知道，不要被现在的生活蒙蔽了自己的内心。”
法勒斯看着老头丝毫没有想把他留下的意思，他转头看向门口，门没有关，像一个犯人倚靠在那里，外面依稀可以看到模糊的月光，就照在成堆的尸体上面。
“生活只有经历，没有回头。”老头边说边把桌上的酒丢了过来，恰好落在法勒斯的手上，准确的说，是法勒斯接住了它，“我想，你应该可以在路上喝。”
法勒斯·布雷尼转身向老头告别，他知道，就算他请求老头给他住在这里一晚，老头当然也不会拒绝，但没有必要这样，突然，法勒斯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老头的名字，便问道：“请问你叫什么名字，先生？”
老头靠在门口，似乎是没有听见，从法勒斯的角度看来，老头正在仰望月光。
待到法勒斯已经完全看不到老头，他又一次转过头去，身后是无边的黑暗，像是一个巨大的盒子，被人用绳子捆起来一样。老头没有回答，他想，应该是这样吧。
法勒斯望着下坡的路，好像是象的脊背一般，自己十七岁这年，亲手埋葬了一个人，将土一点一点地铺满他的身体，这种滋味可不好受，像是一只被人掐紧了脖子的鹅，被高高地提起，离开地面的那种感觉。自己十七岁这年，眼前的路是如此的黑暗，看不到一点阳光，这人法勒斯想起了家里的谷仓，他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，小跑地下了坡。
夜晚丝毫不让法勒斯觉得畏惧，他狂奔着在大路上，一切都是那么空，风像是葡萄酒一样钻进法勒斯的鼻孔，充斥着夜晚的味道。时不时看见一两个醉鬼或是流浪汉，他们有的向法勒斯招手，有的则乖乖躲在原地，没有谁的一天是相同的，他们可以面对相同的黑夜，却无法感受相同的黑夜，他们可以看到天命，却无法坚守它。
法勒斯尽管狂奔，他大口喝完酒，以免浪费，一大口，十分苦涩。
法勒斯累到在街上，等待着下一轮黑暗和狂风吞噬他。好让他在这个，或是下一个夜晚沉沉地睡去。
法勒斯·布雷尼睁开眼睛，一个流浪汉靠在他身旁，应该是晚上靠在一起取暖的，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周围，果然如此，一切都没有改变，人们照常走在街上，做着他们的工作，做着他们的表情。
他叹了口气，准备继续前行，他不确定是否前方是港口，毕竟昨晚太黑，他根本看不到路，虽然他也不知道路。
法勒斯愣了一下，打消了问路这个念头，他决定先去买一个面包吃，好抵饥锇，然后继续向前，因为他觉得，去往港口就应该向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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