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辞语塞。
静默片刻，赵世碂又道：“陛下要我来与你道歉。”
“啊？”顾辞惊讶地再看他。
也是这样一看，顾辞又觉得，这位十一郎君又有些不同了，少了些在辽国的冷酷。这样冷的天，即便不笑，身上似乎也笼罩着融融春意。
赵世碂似有些不好意思，但到底说道：“当日是我做事不周，害了你们。”
“……不，当时的事，牵扯进太多人，又事关宋、辽与西夏，早已不是小事。再者，有些事本就是命。”
赵世碂的确与他有一些同命相连，听他这样说，点头：“是命。”
顾辞再苦笑，问他：“陛下，这些日子，您过得很不错吧？”
顾辞还是习惯这样叫。
“何以见得？”
“面色不同，身上的气势也不同。所谓的人争一口气便是如此，好与不好，看身上的气便能看出来。”顾辞娓娓道，“陛下，其实某方面而言，我与您是一类人。我们都曾不知自己到底是谁，陛下可曾有过如何也踩不到实地的飘忽感？我总有，躲到边远地方过了一阵，以为总能脚踏实地过完余生。直到——直到，我梦到他死了，我才明白，有他的地方，才能有让我真正踩实的土地。”
这番话说出口，赵世碂沉默片刻，难得点头：“亦如此。”
顾辞再笑：“宫中陛下都能原谅您，我这点又算什么？我从前不信命，有了这些年的经历，我才明白，许多事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。公主也好，陛下也好，您也好，只不过是恰好在那个时刻出现，再推我一把，仅此而已。”
赵世碂也很有感触，但他又道：“话虽如此，我还是要与你们说声抱歉。”
顾辞不在意地笑着摇摇头。
他笑完，问赵世碂：“陛下欲如何处置，他？”
“你当面问陛下吧。”
顾辞没想到这回来开封竟是这样。
三日后，他在赵世碂城外的宅子里见到了当今宋帝赵琮。
他要跪下，赵琮伸手扶住他。
他的身子是这一年才不好，赵琮的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。凛冬里，赵琮刚从外进来，身披大毛披风，身上还带着园中的腊梅香。赵琮一点儿没变，看人时，双眼犹如春水。
赵世碂跟在他身后。
赵琮将他扶起身，嘴角微翘：“许久未见。”
“见过陛下。”顾辞行礼。
“你的身子似是不大好？”赵琮眉头微蹙。
顾辞亲眼见到，赵琮的眉头不过微蹙，跟在他身后的赵世碂也跟着皱了眉头。
顾辞咋舌，看得好紧，他赶紧道：“无碍的。”
赵琮却已回身，对赵世碂道：“全是你惹下的祸端。”
赵世碂讨好道：“我已与他道歉了。”
赵琮还是不满，微瞪他一眼，先到首座坐下，又叫顾辞坐。坐下后，赵琮道：“明日朕叫御医来为你把脉，身子总要靠调理。”
“陛下，我这样的身子，实是没有治的必要，我寻日里也在吃药的。”
赵琮不认同：“朕这样的身子，调养至今，虽也未大好，但冬日里到底好过多了。你还年轻，怎能不好好调理？光吃药是不成的。”
顾辞不好推辞，而且他心中惦记着谢文睿的事。
他觉得赵琮应该是有数的，偏偏赵琮与他说了许多话，问他这些日子来的经历，问他住哪儿，问他进京时见到了什么，等等，就是不说谢文睿。
顾辞心中急，也知道谢文睿一家的生死全都掌握在赵琮手中，不敢草率发问。
说了大约半个时辰的话，赵琮似是有些倦了。
顾辞知道，自己该走了。
可他想问的，还没问到呢。
心有不甘，却也只能起身行礼准备离去。
门外的小太监给他掀开门帘，他正要迈脚出去，赵琮忽然道：“顾辞，你明明走了，远离这一切扰人之事，为何又要回来？”
顾辞回身，赵琮双眼中的水面是那样平静。
顾辞渐渐也平静下来，他道：“到底放不下。”
赵琮笑了笑，又道：“你可相信前世今生之说？”
顾辞不解，这不是他能想到的事。
他从未想过这些，他不信神鬼之论。
他被陛下留下说话，小太监再将门帘盖上，室内又是只有他们三人。
赵琮再道：“顾辞，兴许上辈子时，你与谢文睿便是一对生死恋人。”
顾辞凝眸看他，等他接下来的话。
赵琮却什么也不愿再说了。
顾辞只好再行礼：“陛下，学生告辞。”
赵琮点头。
这次是真的要走了，虽说到底没问明谢家该如何处置，但赵琮这番话莫名给了他一些希望。
他也是真的迈出了脚，小太监再掀开门帘，还递给他一件厚披风，是赵琮赐下的吧。小太监为他披好，他转身再朝赵琮行礼，抬脚要走。
正待此时，赵琮才又开口：“谢文睿叛国，本该死，念在谢家一家忠良，与他往日对朕的忠诚。朕会留他一条命，你觉着河州如何？”
顾辞猛地再回头，赵琮却已起身，转身往内室走去。
边走，赵琮背对他，说了最后一句话：“养好身子，毕竟日子还长。”
赵世碂倒是回头看他一眼，随后才与赵琮一同消失在顾辞的视线内。
顿时，顾辞觉得春日来临了。
冬至与正月里都有大朝会，节日众多，宫中依然没有对谢家的处置下来。
直到翻年三月，陛下才发布旨意，与那日同顾辞所说差不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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